检察理论研究四十年回顾与展望

薛向楠

摘 要：检察工作现代化和检察工作高质量发展离不开检察理论研究的支持。过去四十年的检察理论研究呈现出立法与实践双重驱动、积极回应质疑批判以及与经济社会发展大局相适应等特点。今后检察理论研究应继续坚持中国特色，对检察工作现代化、法律监督现代化、检察公益诉讼等基础理论问题及深化涉案企业合规改革、促进精准监督理念落实落地等应用理论问题作出回答。

关键词：检察理论研究 法律监督 文献分析 现代化

1979以来，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繁荣发展，检察机关经历了从恢复重建到深化发展的过程，经过四十余年的探索，形成了大批具有中国特色的检察理论研究成果。本文通过对检察理论研究情况进行定量数据分析和实证观察，呈现检察机关恢复重建以来中国检察理论研究整体趋势走向、阶段性特点和研究焦点，在此基础上，对检察理论研究的发展作出展望。

一、统计范围、检索方法及选文标准

本文的统计范围包括24种法学类CSSCI期刊［1］和《中国社会科学》。检索方法为在中国知网数据库“期刊”页面，将期刊范围限定为以上25种刊物，将时间设定为1979-2019年，检索主题字段设定为“检察”［2］。初步检索结果为4320条原始数据。去除无关及重复等无效数据后，剩余数据3485条。

本文所称“检察理论研究”论文成果主要指与检察工作、业务密切相关的成果。对基础数据进行二次人工筛选的依據是研究成果与检察工作、检察业务的相关度，例如，认罪认罚从宽、监检衔接与刑事检察密切相关，因此将其纳入统计，而重点讨论监察权（如监察权运行机制）等成果则不纳入统计范围。

二、四十年检察理论研究主要情况及特点

（一）1979-2019年整体发文情况概览

经统计，前述25种期刊1979-2019年共发表检察理论研究论文3485篇。以约10年为一周期，大致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其中1979-1989年发文198篇；
1990-1999年发文827篇；
2000-2009年发文1293篇；
2010-2019年发文1167篇。整体趋势及具体年份发文情况见下图：

研究热点方面，1979-2019年，发文最多的六个领域为：民事行政检察监督（474篇）；
公诉制度（372篇）；
职务犯罪检察（253篇）；
法律监督及检察监督（189篇）；
审查逮捕（128篇）；
域外及比较检察（106篇）。需要说明的是，因部分文章是对民事行政检察监督问题的整体探讨，无法明确划分为民事检察或行政检察，故将民事行政检察监督作为一个主题进行统计。

从刊物发文情况来看，《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以874篇居于首位，占比25.1%；
《中国刑事法杂志》发文747篇，占比21.4%，位列第二；
《法学杂志》以362篇的发文量位居第三位，占比10.4%。《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和《中国刑事法杂志》作为最高人民检察院主管刊物，检察理论研究发文数约占25类刊物发文总数的一半，在推进检察理论研究和增强检察学术话语权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法学“三大刊”共发表检察理论研究论文140篇，约占总发文数的4%，其中《中国法学》80篇，《法学研究》58篇，《中国社会科学》2篇。

（二）阶段性发文情况及特点

1.1979-1989年的发文特点。1979-1989年前述刊物发表检察理论研究文章198篇。从研究主题分布来看，发文前10的领域为：公诉制度（25篇）；
民事行政检察监督（23篇）；
法律监督、检察监督（14篇）；
侦查监督（14篇）；
域外及比较检察（12篇）；
经济犯罪检察（11篇）；
审判监督（10篇）；
检察侦查（9篇）；
检察工作与经济社会发展（8篇）；
独立行使检察权（7篇）。其中，对公诉制度的探讨主要聚焦于1979年刑事诉讼法规定的免予起诉制度。发文量第二的主题为民事诉讼法律监督，相关讨论主要围绕检察机关如何参与民事及行政诉讼、参与民事及行政诉讼的范围和法律地位等方面展开。关于法律监督、检察监督，这一时期更多是从宏观角度进行论述，例如法律监督与宪法监督的关系以及如何发挥检察机关法律监督职能等。对侦查监督工作的探讨除了对侦监工作的总体论述外，还包括对提前介入、退回补充侦查、审查批捕等问题的讨论。关于域外检察制度的发文主要集中在对域外检察制度、机构、职能、规范的翻译介绍，为了解其他国家检察制度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这一时期检察制度和检察理论研究刚刚恢复，对于一些基本概念及法律规定的理解还不太一致，更加凸显了检察理论研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通过研究，逐步论证了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对中国法制与现代化建设的功能作用以及法律监督的合法性和正当性。［3］这一时期的研究，也充分体现了检察理论研究与法律实践、社会经济发展的互动。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随后即发表了不少检察工作与经济发展的研究成果。1988年后，随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出现了大量从检察角度探讨服务经济发展问题的成果，体现了检察研究服务大局的传统以及与经济社会发展相融合的特点。

2.1990-1999年的发文特点。1990-1999年前述刊物发表检察理论研究文章827篇。发文前10的领域包括：公诉制度（107篇）；
民事行政检察监督（89篇）；
职务犯罪检察（83篇）；
法律监督、检察监督（65篇）；
侦查监督（31篇）；
检察工作与经济建设（28篇）；
审判监督（27篇）；
检察队伍建设（23篇）；
检察教育培训（21篇）；
监所检察（19篇）。这一时期发文量最高的公诉制度主要聚焦于对免予起诉问题和不起诉问题的讨论。1996年刑事诉讼法修改前，理论界、实务界重点围绕免予起诉的问题及其存废展开探讨，而随着刑事诉讼法的修改，免予起诉制度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对新增的不起诉制度的研究。发文量第二的主题为民事行政检察监督，研究成果中绝大部分是对民事、行政检察监督工作的完善的讨论，但也有质疑检察机关参与民事诉讼的意见。这一时期的职务犯罪检察研究主要集中于反贪污贿赂职能和反贪机构的建设。对法律监督及检察监督的研究主要侧重于探讨检察机关法律监督职能的强化完善，同时也涉及对一些具体问题的法律监督，如国家赔偿领域的法律监督、医疗事故法律监督等。这一时期关于侦查监督的研究，除了对侦查监督工作本身的整体探讨之外，还包括对退回补充侦查以及提前介入等的专门研究。

1990-1999年的检察理论研究，呈现出明显的立法驱动特征和对经济社会发展的积极回应。一方面，随着重要法律的修改和出台，围绕相关法律规定进行了检察理论研究和探讨。1996年刑事诉讼法吸收英美法系对抗制因素，对诉讼制度作出了重大调整，检察机关以及检察理论研究也随之对相关制度给予了明显的关注，如伴随着不起诉制度的设立、逮捕条件的修改等调整，检察理论研究结合刑诉法修改，对新刑诉法实施与检察工作的开展以及检察机关诉讼角色、观念的转变和理念的调整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1994年国家赔偿法的出台，也引发了对检察国家赔偿相关问题的讨论。相关法律的修改颁布对于检察理论研究的推动，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检察理论研究的立法驱动特征。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检察理论研究也表现出了与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特征。如，1992年中共十四大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相应地，适应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发展而形成了大量的对经济犯罪治理以及检察工作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的研究成果。

3.2000-2009年的发文特点。2000-2009年前述刊物共发表检察理论研究文章1293篇。这一时期，民事行政检察监督超过公诉制度，成为发文量最多的领域。具体而言发文前十的领域为：民事行政检察监督（170篇）；
公诉制度（152篇）；
职务犯罪检察（85篇）；
法律监督、检察监督（80篇）；
检察改革（56篇）；
审查逮捕（42篇）；
检察教育培训（41篇）；
检察权（39篇）；
侦查监督（36篇）；
刑事和解（33篇）。发文最多的民事行政检察监督领域中，关于民事检察的探讨约占二分之一，而民事行政检察、行政检察、公益诉讼发文量相近，这一阶段对检察机关提起民事、行政公訴的相关问题进行了重点讨论。对公诉制度的研究则延续上一阶段对不起诉制度的深入探讨，此外，对于撤回起诉、改变罪名、公诉证明标准等问题也进行了讨论。这一时期关于职务犯罪检察的探讨重点集中于职务犯罪侦查和预防。关于法律监督及检察监督，一方面是对法律监督正当性的探讨和回应，另一方面也由以往的较为宏观法律监督概念的论述，延展到对审判监督、死刑复核监督、刑罚执行监督等具体制度的扩展细化。这一时期的检察改革研究，既有宏观层面的研究和论述，也集中发表了不少地方检察改革的相关报告。

2000-2009年的检察理论研究，集中表现出了积极回应批判和质疑的特点。从90年代末起，部分学者开始对包括批捕权、公诉权在内的检察权配置以及法律监督权乃至民事起诉、行政公诉的合理性等多方面进行了质疑。［4］相应地，检察系统作者和理论界实务界也结合相关质疑，进行了有针对的回应和反驳，［5］在批判与回应的过程中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检察理论研究：一方面，质疑引发了对相关问题的进一步深入思考、回应和相关的制度完善；
另一方面，在回应的过程中，也深化了对中国特色检察制度、检察理论的理解和发展。

除了直接回应质疑之外，检察理论研究也进一步回应实践探索、立法变革和社会发展。如2003年检察机关直接侦查案件人民监督员制度试点工作会议召开，后续涌现了大量的人民监督员制度相关的研究成果。再如随着我国顺利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相关刊物也策划了WTO对检察制度的影响等一系列理论文章。随着2007年死刑复核权的收回，死刑复核法律监督问题得到关注探讨；
此外，纠正超期羁押专项监督活动以及创设附条件逮捕制度等举措也引发了理论界实务界对于超期羁押、审查逮捕特别是附条件逮捕等问题的探讨。从研究方法上看，伴随着检察试点工作的铺开和自下而上的改革探索，实证研究开始展露头角，特别是2006年以来，对不起诉、刑事和解、人民监督员试点工作以及刑事诉讼实施的相关实证研究大量涌现。

4.2010-2019年的发文特点。2010-2019年前述刊物共发表1167篇检察理论研究文章。发文前十的主题有：民事行政检察监督（192篇）；
公诉制度（88篇）；
职务犯罪检察（80篇）；
审查逮捕（77篇）；
域外及比较检察（44篇）；
认罪认罚从宽（43篇）；
非法证据排除（42篇）；
新刑诉法与检察工作（31篇）；
法律监督、检察监督（30篇）；
检察权（30篇）。本阶段发文最多的主题仍然是民事行政检察监督，特别是对公益诉讼制度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对公诉制度的探讨重点仍集中于不起诉制度特别是对附条件不起诉的讨论，此外对于撤回起诉问题也给予了较高的关注。这一时期职务犯罪检察的研究重点集中于对职务犯罪侦查问题特别是技术侦查的讨论。这一阶段审查逮捕制度也获得了较高的关注度，除了对2012年刑事诉讼法增设的羁押必要性审查制度的研究外，对于逮捕审查及捕诉关系也有较多讨论。

2010年以来，多部重要法律修改及配套解释出台，诉讼制度改革、检察改革为检察理论研究提供了更加丰富的样本，进一步推动了检察理论研究。以刑事检察研究为例，随着2010年两个证据规定的出台和2012年刑事诉讼法的修改，检察理论研究呈现出了与前述法律、司法解释密切结合的特点，相关研究对羁押必要性审查、附条件不起诉、非法证据排除等问题进行了诸多探讨。此外，这一时期民事诉讼法修改、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试点以及四大检察能均衡发展的强调，也显著推动了民事、行政、公益诉讼检察理论研究的发展。2018年以来，随着监察体制改革、捕诉一体改革、检察内设机构改革以及对检察理论研究的强调，检察理论研究文章发文量也呈现出一定的回升趋势。

三、检察工作现代化视域下检察理论研究的展望

以检察工作现代化服务中国式现代化是新时代检察机关重要的历史使命和职责，而检察工作现代化和检察工作高质量发展离不开检察理论研究这项基础工程的支持。2020年以来，理论界、实务界高度关注与司法改革密切相关的检察实践，围绕捕诉一体、认罪认罚从宽、涉案企业合规等改革，以及精准监督等检察理念等问题，产出了大量理论研究成果。近期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强新时代法学教育和法学理论研究的意见》明确指出要“强化法学基础理论研究”，相应地，具体到检察理论研究中，强化检察工作现代化、法律监督现代化、检察公益诉讼与公益诉讼立法等基础理论问题的研究也是落实前述意见的题中之义。除了以上检察基础理论领域的研究之外，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不断推进，如何进一步深化涉案企业合规改革、完善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改革、促进宽严相济刑事政策及精准监督理念的落实落地等还有待检察应用理论研究提供智库成果，从而为新时代检察制度和检察实践持续注入理论的源头活水。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期内，理论界、实务界探讨某一法律制度包括提出完善、改革设想时，运用比较法考察都是其中非常重要甚至是不可或缺的研究手段和方法，在此大背景下，与国外先进经验不同的、尚有完善空间的制度设计往往就被认为是不合理或是理应受到质疑和批判的。随着法学研究方法和范式的完善，法学界对于“外国如何规定，我国现行做法缺陷，我国应如何改革”这种单线条、纯粹技术性的法律移植研究方法进行了反思。这种研究范式和研究思路的转变在检察理论研究中尤为重要。检察制度作为最具中国特色的法律制度之一，检察学作为一个在诸多质疑声中逐渐发展壮大的学科，如何在汲取质疑的合理性意见基础上，坚守制度自信和理论自信，不断将检察实践中的成功经验上升到理论层面、司法理念层面乃至立法层面，继续以高质量检察理论研究成果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检察制度和检察工作现代化发展，是值得持续思考的时代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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